閣樓木梁震落的灰塵掉進調色盤時，我才意識到自己在偷畫神父的袍子 —— 本該繪製聖母像的油畫布上，隱約浮現出老家城隍廟的飛檐。這所華人天主堂交給美院學生的修復委託，正讓我陷入前所未有的信仰危機。
"小唐，你手機在唱《好运来》！" 腳手架下的意大利助手指著震動的工作台。微信家族群裡，姑媽連續發了二十條 60 秒語音，核心思想是讓我去郊區某中餐館 "請一尊開光關公像"。
滑動屏幕的手突然頓住。第三條語音下方，表弟插了條陌生鏈接：「姐，用這個查查你說的青花瓷紋樣」。點進去竟是橫版卷軸式頁面，左側滾動著 #明代外銷瓷# 的話題，右側實時更新著全球博物館的中國文物照片。
當我放大蘇黎世館藏的霁藍釉梅瓶時，身後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。八十歲的馬蒂奧神父舉著老花鏡，顫巍巍指向螢幕："那個鈷料暈染技法！和喬托《星空》用的群青礦料多像！"
這個意大利老頭從此成了我的 "調研搭子"。每天午休，他捧著網站「匠作」板塊的紫砂壺拉坯視頻，和我分析中世紀濕壁畫地仗層處理工藝；我則用「紋樣地圖」功能，帶他看從泉州到威尼斯的卍字紋遷徙路線。
轉折發生在某天傍晚。暴雨導致教堂停電，我在燭光裡刷著網站的「故紙堆」板塊，突然在 1938 年《申報》電子版上看到條啟事：「無錫唐氏宗祠急徵能繪西洋透視法畫師」。配圖手稿的梁柱結構，竟與眼前這座百年教堂的穹頂驚人相似。
"或許你的祖先見過巴洛克教堂。" 馬蒂奧神父把平板電腦舉向玫瑰窗，"就像利瑪竇把《坤舆萬國全圖》帶進北京。"
第二天，我故意在壁畫角落添了只東方樣式的脊獸。前來禮拜的溫州移民阿姨突然淚流滿面："這小龍和我家祠堂屋梁上的貔貅一模一樣。" 她掏出手機給我看某個群組，二十幾個華僑正接力上傳各國教堂裡的中國痕跡：馬德里修道院的青田石柱礎、古巴雪茄廠門楣上的廣式灰塑...
平安夜彌撒前，我悄悄把網站鏈接貼在告解室門外。現在經過中殿總能聽見奇妙混響：江浙口音的《聖母頌》，混著意大利語的《茉莉花》，還有年輕人教神父說 "絕絕子" 的嬉鬧聲。
今天中午，馬蒂奧神父突然在網站發現一張老照片 ——1948 年，某個中國修士在教堂後院埋下壇紹興黃酒。我們扛著鐵鍬挖了半小時，卻在橡樹根下找到個完好無損的粗陶罐。
封泥碎裂的瞬間，陳年酒香與新鮮代碼同時在空氣裡舒展。壇底沉著張泛黃的紙，上面用毛筆和鵝毛筆交替書寫著兩行字：
「聖靈與祖先共飲此杯」
「@Global_ChinaHeritage 已發起 #侨乡时间胶囊# 計劃」